三种境界：精确写实与粗略写意(下)

今天我们把《三种境界：精确写实与粗略写意》说完。

《蒙娜丽莎》应该算是当前世界上最著名的油画之一。前三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蒙娜丽莎的微笑充满了写意的美感。 为什么她的微笑那么神秘那么美？

传记作家沃尔特·艾萨 克森(Walter Issason)在《达芬奇传》《Leonardo da Vinci》里，解释了达芬奇是怎么画《蒙娜丽莎》的。艾萨克森说，《蒙娜丽莎》好就好在它已经不是一幅普通的油画：达芬奇在上面使用了“增强现实” 的技术。

首先，达芬奇特别擅长解剖学，他尤其对面部肌肉特别了解，知道什么表情是由哪些 肌肉群的动作导致的，特别是控制嘴唇的肌肉。解剖学的知识使得他这幅画特别有层次感，使人感觉特别真实。

其次，达芬奇有科学见识。达芬奇知道，人的眼睛看东西，光线并不是只集中在眼睛中间的一点，而是整个眼球都要用到。你用眼睛中间看，看到的是精细的结构；而如果你用眼球外围的区域看，你就看不清精细的结构了，但是你能更好地体察到光影。

总而言之，达芬奇用极为扎实的解剖学知识和科学见识，才能描绘出这一副具有写意美感的蒙娜丽莎。

蒙娜丽莎充满写意的微笑

想到这里,我又不禁想到了金庸先生在《倚天屠龙记》里，描述的一段张三丰教张无忌太极剑的过程：

张三丰道：“老道这路太极剑法能得八臂神剑指点几招，荣宠无量。无忌，你有佩剑么？”小昭上前几步，呈上张无忌从赵敏处取来的那柄木制假倚天剑。

张三丰接在手里，笑道：“是木剑？老道这不是用来画符捏诀、作法驱邪么？”

当下站起身来，左手持剑，右手捏个剑诀，双手成环，缓缓抬起，这起手式一展，跟着三环套月、大魁星、燕子抄水、左拦扫、右拦扫……一招招的演将下来，使到五十三式‘指南针’，双手同时画圆，复成第五十四式‘持剑归原’。

张无忌不记招式，只是细看剑招中‘神在剑先、绵绵不绝’之意。

 张三丰一路剑法使完，竟无一人喝采，各人尽皆诧异：“这等慢吞吞、软绵绵的剑法如何能用来对敌过招？”转念又想：“料来张真人有意放慢了招数，好让他瞧得明白。”

 只听张三丰问道：“孩儿，你看清楚了没有？”张无忌道：“看清楚了。”张三丰道： “都记得了没有？”张无忌道：“已忘记了一小半。”张三丰道：“好，那也难为了你。你自己去想想罢。”张无忌低头默想。过了一会，张三丰问道：“现下怎样了？”张无忌道： “已忘记了一大半。”

 周颠失声叫道：“糟糕！越来越忘记得多了。张真人，你这路剑法很是深奥，看一遍怎能记得？请你再使一遍给我们教主瞧瞧罢。”

 张三丰微笑道：“好，我再使一遍。”提剑出招，演将起来。众人只看了数招，心下大奇，原来第二次所使，和第一次使的竟然没一招相同。周颠叫道：“糟糕，糟糕！这可更加叫人胡涂啦。”张三丰画剑成圈，问道：“孩儿，怎样啦？”张无忌道：“还有三招没忘记。”张三丰点点头，收剑归座。

 张无忌在殿上缓缓踱了一个圈子，沉思半晌，又缓缓踱了半个圈子，抬起头来，满脸喜色，叫道：“这我可全忘了，忘得干干净净的了。”张三丰道：“不坏不坏！忘得真快，你这就请八臂神剑指教罢！”说着将手中木剑递了给他。张无忌躬身接过，转身向方东白道： “方前辈请。”周颠抓耳搔头，满心担忧。

《倚天屠龙记》中，张三丰教张无忌太极剑

张无忌学太极剑的过程，其实就是经历了三个阶段：不知道招数-熟悉了招数-忘掉了招数。在张三丰教张无忌之前，张无忌对太极剑的招式一无所知。

而在短时间内，张无忌凭借自己过去扎实的武学基础(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等)和张三丰的高超的授课经验，很快掌握了剑招，达到了第二个阶段。

然而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张无忌在掌握了太极剑的剑招后，再将所见到的剑招忘得半点不剩，掌握了太极剑的剑意，临敌时以意驭剑，千变万化，无穷无尽，这才到了第三阶段。

虽然看起来第三阶段和第一阶段都是不知道具体剑招，但这两个阶段的境界可谓是天差地别。

我们古人早就意识到这个道理。大家都听说过《庄子·养生主》中学过庖丁解牛的故事: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

这里的“技”，就是具体的技术和技巧，而“道”，就是法则和规律。“技进乎道”的意思就是每一种技艺当其达到巅峰后，都可以进一步上升到“道”的层面。

当一个人上升到道的层次，表面上就会看起来不留痕迹，毫不造作。但是想进入这个层次，则必须经过多年在技上的打磨才能达到。

孔子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意思，就是说话、起居、举手投足都很自然的依存自己的本心，但是却不会违背任何礼数。

他为什么能达到从心所欲而不逾矩这种境界呢？当 然是建立在他从十五岁就开始至于学的基础之上了。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你只有非常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