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回首——李煜和大小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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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又是金陵。

　　这里是南唐的国都，全城都在放假。到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今天是个好日子，一对金童玉女，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李煜18岁了，中宗李璟答应送他一个姑娘。

　　那时候，李煜还没改名，还叫李从嘉，字重光。李煜是南唐的六皇子，出生在农历七月初七——就是古代的情人节，七夕。李煜，巨蟹座，浪漫多情，注定会是一个风流才子。

　　我心爱的李从嘉，当然是偶像派。他不光长的帅，还有点特别——眼里有两个瞳孔，是万中无一的“重瞳子”。重瞳子属于基因突变，概率比被流星雨砸中还小，历史上有明确记载的重瞳子只有仨，舜帝，楚霸王项羽，另一个就是李后主。

　　李煜，就不是一凡人，是千年一煜。他娶的新娘子也是极品，大臣周宗的女儿，小名娥皇，大他大1岁。洞房花烛夜，掀起你的盖头来，娥皇红扑扑的脸，美如天仙。李煜心里叹道：“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绝艳的女子？”

　　咱们的周娥皇，不光有仙气，还有才气。晓书史，通音律，善歌舞。她是个全能艺人，作曲填词，吹拉弹唱，一个人齐活了。老皇上李璟很喜欢这个儿媳妇，把宫中至宝烧槽琵琶，赏赐给了周娥皇。

　　那可是文物啊，东汉大才女蔡文姬她爸用过的东西，价值连城，说给就给了。

　　李从嘉和周娥皇，忘了门外的战火硝烟。从感情上来说，他们是最幸福的一对，郎才女貌，精神相通。才子配佳人，一切好像沿着言情剧的路子，在走哎。

两人好到什么程度？完全是夫唱妇随。

　　李煜一天见不着周娥皇，都会害相思病。有一次，周姐姐回娘家。重光兄心里空空落落的，百爪挠心，只好写诗寄情：

　　云一緺，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我想起了海子的诗，心情跟李煜差不多：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周娥皇也确实值得想，她太有才了。唐玄宗年间，不是有支曲子叫《霓裳羽衣曲》吗？几经离乱，都要失传了。李煜得到过一本残谱，周娥皇凭借她过人的音乐天赋，竟将曲子复原了！

　　对于美女，要赏其貌，品其才。周娥皇获得了李煜的专房之宠，一股脑生了三个儿子，个顶个聪明优秀。其实，李煜也有好多姬妾，但都没闹出什么大新闻。

　　公元９６１年，也就是赵匡胤成为宋朝开国皇帝的第二年。李煜他老爸挂了，做为老六的他，幸运抑或不幸地当上了皇帝。周娥皇自然被立为皇后，她有个妹子，最后也成了李煜的皇后。为了不搞混了，统一编号，姐姐是大周后，妹妹是小周后。

　　李煜自幼生于深宫，养于妇人之手。他没什么治国才能，他唯一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艺术家——如果他有梦想的话。长江北岸炮声隆，南唐宫里歌未歇。李煜徜徉在艺术的王国里，他不敢醒来。

　　赵匡胤是个强大如神佛的对手，李煜一直不敢不想不愿去面对，得过且过吧。

李煜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但却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大周后喜欢置身于香风薰雾之中，这好办，李后主专门设置了司香的宫女。金银做的香炉，终日香气缭绕，芳香四溢。

　　住的也有讲究，叫“锦洞天”。大殿的梁栋窗壁上，插满了各式艳丽夺目的花枝。寝宫里镶嵌了好多夜明珠，晚上亮如白昼，光怪陆离，如梦似幻，仿佛置身于童话的世界。

　　大周后很会打扮，梳着高高的发髻，穿着细腰裙，鬓角上插一朵鲜花。漫步在月光下的锦洞天，环佩叮咚，香雾缭绕，简直如月宫里的嫦娥。

　　那一年七夕，碧落宫建成。

　　李煜精心仿造了一个月宫，有银河如带，有桂花树，有广寒宫。宫女们扮成仙娥，袅娜而舞，在银白的月光下，演奏《霓裳羽衣曲》。

　　大周后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陛下真是奇思妙想。如果嫦娥看了，也一定会下凡来参加这场舞会的。”

　　李煜却说：“嫦娥独居月宫，哪有什么快乐？倒不如我们夫妻恩爱，生死白头。”

　　七夕舞会后不久，大周后就病倒了。李煜急的什么似的，请了最好的大夫，吃最名贵的药。在大周后跟前，马不停蹄地伺候着，亲自端茶煎药，亲自喂她吃饭。

　　屋漏偏逢连夜雨，大周后最疼爱的小儿子仲宣夭折了。怎么回事呢？小小李，看见妈妈病容憔悴，跑到佛堂里，给母后祈福。不小心从高脚椅上摔下来，摔死了！李爸爸一直瞒着，瞒不住了，听到消息后的大周后，当场昏死过去！

　　垂死病中惊坐起，幼子一命赴黄泉。大周后病情再度加重，渐渐有了下世的光景。还有一件事，更加雪上加霜，在她心口狠狠地捅了一刀！一天，大周后睡眼朦胧之中，看到床榻前站了一个人，吓了一跳。你谁啊？

　　姐姐，是我，周薇啊。原来是小周后，来看望姐姐。大周后就问妹妹，你来了多久了？小周后比姐姐小14岁，想到没想，脱口而出，我已经来了好几天了。

　　大周后一口血，差点喷出来。聪明的她当即醒悟，丈夫李煜和妹妹已经暗度陈仓了。大周后又气又恨，面壁而卧，至死再没回头，看过妹妹一眼。

　　小周后年轻貌美，甚至比姐姐更胜一筹。她经常出入皇宫，深受钟老太后和姐夫李煜的喜欢。

　　李煜的《菩萨蛮》，泄露了秘密：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几拳下来，大周后撑不住了，撒手而去。周娥皇一生爱美，临死前，她香汤沐浴，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化好妆，嘴里含着玉蝉，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目而逝。

　　隔着时光的尘埃，我看到周娥皇的眼里，有一滴泪，晶莹的泪，缓缓的，飘落。

　　弥留之际，娥皇握着重光的手，泪眼朦胧。此时，你不是王，我不是后，我们只是世间深爱的一对恋人。大周后并没有怨言：“重光，能和你做十年的夫妻，我已经很满足了……”

　　大周后把烧糟琵琶和一直佩戴的玉镯，交到李煜手里，留作纪念。周娥皇19岁嫁给李煜，到现在，正好做了十年的恩爱夫妻。

　　送葬那天，李煜喝了很多酒，疯子一样跟在后面跑，他自称“鳏夫煜”。李煜是痴情种，他也很多情，对每个人都是真的。四年后，小周后补了姐姐的缺，成为南唐最后一位皇后。

　　自古红颜多薄命，你得到的多，你失去的将更多。

李煜迎娶小周后的时候，南唐已如破船漏屋。李煜对宋称臣，自称江南国主。赵匡胤四面出击，现在还没空收拾他，你先嚣张一会吧。

　　小周后跟姐姐一样，也喜欢焚香。小周后独出心裁，她用鹅梨蒸沉香。这种香，有个妙处，遇到汗水，传化成一种香甜之气。小周后称之为“帐中香”。

　　这玩意儿就是古代的空气清新剂，不过更拉风一点。小周后坐在帐子了，雾气升腾，感觉快要升仙了。李煜参观后发表感言，哇，好神奇哎。

　　李煜和小周后搞这些发明创造的时候，宋军就要准备渡江作战了。

　　打肯定打不过，李煜派徐铉北上求和。徐外交官巧舌如簧，能把死的说活了。徐大使还质问赵匡胤：“我南唐对大宋以地事天，如子事父，没有任何过错，凭什么打我们?”

　　赵匡胤反问了一句：“既然是父子，干嘛要分家？”

　　徐大使还想说什么，赵匡胤拔出剑来，一指：“你丫闭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总之，弱国无外交，打你没商量。公元975年，南唐灭亡。李煜和小周后一行，栓成蚂蚱一样，扶老携幼，被押往汴梁。李煜眼望故国，热泪长流。他在词里写道：“最是仓皇祠庙日，垂泪对宫娥！”

　　此时的北宋，江山已经易主。坐龙椅的是谁？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就是射杀花蕊夫人的那位。赵匡胤死的很蹊跷，成为千古之谜。野史里一直有“烛影斧声”的传说，赵光义弑兄篡位，砍死了大哥。

　　无人做证，姑且一说。李煜和小周后押往汴梁，要见的就是这个黑脸胖子宋太宗，作为亡国之主，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呢？

李煜刚到东京，就被软禁起来，封为“违命侯”。一听这个称呼，就知道成心消遣他，逗你玩。没多久，李煜被改封为陇西郡公，小周后也被封为郑国夫人。

　　说白了，就是在蹲号子，只不过监狱大点而已，吃喝不愁。后主的余生，基本是在痛苦中度过，他靠写回忆录，来打发时间。其中有首《浪淘沙》，尤为沉痛：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李煜软禁在汴梁，每天都有特务监视，他是“客”，是囚徒，从天上掉落人间，待遇能好的了吗？

　　当囚徒的日子，相当苦逼。宋太宗隔三差五，就去羞辱李煜一顿，都成娱乐节目了。聊以自慰的是，至少还有小周后陪在身边。

　　三年了，弹指一挥间。

　　这年的七夕，李煜过四十二岁生日。简单地布置了下，南唐旧臣聚一下。管弦丝竹，飘渺入云。李煜月下抚琴，遥想起金陵的繁华旧梦，不禁悲从中来，拿起笔，飞快的写了一首词，《虞美人》，读来字字含泪：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首哀怨的词，满满的都是对故国的思念，对现状的控诉！不知道怎么，就传到宋太宗的耳朵里。好啊，你小子还有闲情逸致作诗。宋太宗叫来太监，去，给陇西郡公送点生日礼物。——这是一壶酒，毒酒。酒里面下了天下奇毒，“牵机药”。

　　李煜端起酒杯，苦笑，然后一饮而尽。李煜接着倒地不起……

　　小周后眼见一生挚爱的姐夫加丈夫，横死在眼前，如五雷轰顶，如万箭穿心。没过了多久，小周后也郁郁而终。死时，年仅29岁，和姐姐周娥皇一样，在同一个青春年华，黯然凋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像李煜这样的艺术家皇帝，有点生不逢时。他不搞政治，却被政治搞了，其实，他是一个作家。假如换一个时代，比如唐朝，李煜很可能一辈子风花雪月，做个太平天子。作为皇帝的李后主，显然不及格，作为文学家的李煜，岂只是优秀？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评价非常的中肯，可谓实至名归。斯人已逝，文章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