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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载自收藏拍卖杂志)
今天跟大家分享的是一件来自罗马帝国时期的古物。
在赏析它的题材和材质之前,笔者想先聊聊它的收藏史,也就是所谓的“来源(provenance)”。研究拍卖信息时发现,这种能往前追溯几百年的拍品,背后的故事往往更容易让人触动。
它是2016年12月在苏富比古董拍卖上出现的一枚红玉髓印戒,拍卖行将其纹饰描述为“一位站立的青年和一位坐着的少女交谈”。这枚印戒辗转流传300年间,又与一位古董商产生过一段辛酸纠葛。
红玉髓印戒,18世纪镶嵌珐琅和金挂坠,罗马帝国时期
图源:盖蒂博物馆在线数据库
01
辗转流传近300年
一位古董商生涯的缩影
这枚印戒的收藏历史最初记录在1734年,至今已经有将近300年。这其中有将近百年是在一个被称为马尔博罗公爵的贵族世家(Duke of Marlborough)手上的。这里不适合详细介绍这个家族,但他们无疑是宝石微雕收藏史上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如果算不上最重要的)的人物。他们的寓所位于牛津郊区伍德斯托克的布伦海姆宫。
第四至第七任(从左至右)马尔博罗公爵的画像或照片
图源:geni.com
牛津郊区伍德斯托克的布伦海姆宫
图源:Lonely Planet
这枚印戒在马尔博罗公爵手上传了四代,1875年由佳士得的《Marlborough宝石微雕》专场拍出,同时被收录在了此前斯托里-马斯克莱恩(M. H. Nevil Story-Maskelyne)所著的《马尔博罗微雕宝石(The Marlborough Gems)》一书中。140年后,希腊古典艺术史大师博德曼(John Boardman)重新编撰马尔博罗微雕宝石图录,这枚印戒同样录在其中。
离开牛津后,这枚印戒辗转来到荷兰,并在1920年前后被一位犹太古董商巴赫斯蒂茨(Kurt Walter Bachstitz)买下。这位巴赫斯蒂茨便是本文真正的主角(遗憾的是,笔者并没有找到这位可怜商人的照片)。
巴赫斯蒂茨完美地继承了犹太商人的优良品质:朴素、干练又精明。20世纪初,他的生意蒸蒸日上,在维也纳、纽约、柏林和海牙拥有了自己的美术馆,称为享誉全球的古董经纪人。在大都会美术馆整理的一份资料中,他和北美的博物馆、大型收藏机构之间的交易或学术合作就有上百起,其中包括了大都会美术馆、布鲁克林博物馆、波士顿美术馆、皇家安大略和多伦多美术馆等世界级大博物馆。他在北美的生意伙伴中也有洛克菲勒、摩根、摩尔(Moore)等收藏巨头,以及诸多商界和演艺界名人。
巴赫斯蒂茨经手过的希腊化时期金饰,所谓“盖涅墨德珠宝”,现藏大都会美术馆
40年代初,巴赫斯蒂茨迁居到海牙,继续着生意上的辉煌。时值荷兰在德国的“闪电战”中沦陷,而巴赫斯蒂茨也很快找到了一些热情的德国主顾,其中就包括作家托马斯·曼(Thomas Mann,小说《魔山》的作者),以及纳粹头子戈林。
1941年,巴赫斯蒂茨将这枚宝石微雕卖给了一位名叫汉斯·玻色(Hans Posse)的人。玻色是当时德国著名的历史学家,而他的另一个身份正是纳粹元首希特勒在奥地利林茨所创办的“元首博物馆(Fuhrermuseum)”的首任馆长。
汉斯·玻色(左二)等人接受希特勒的接见
图源:Der Fuehrer macht Geschichte
所谓“元首博物馆”,是希特勒的故乡林茨重建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工程,不过直到二战结束也没有完工。由希特勒直接颁发的“林茨特别指令(Special Linz Order)”以购买、劫掠或各种巧取豪夺的手段网罗了一大批古今艺术品,而那些被德军占领的国家如荷兰、法国等则成为了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1941年巴赫斯蒂茨卖给玻色的一批艺术品,以及之前给戈林的交易自然也被列入了“林茨特别指令”的收获品中。玻色本人正是“林茨特别指令”的第一任负责人。自此,这件宝石微雕印戒的归属权落到了希特勒名下,直到1945年纳粹德国倒台。
战后,“元首博物馆”的所有收藏作为“纳粹掠夺艺术品”开始了漫漫“寻家之路”。为此特别成立的“荷兰文化财产基金会(简称SNK)”全权负责所有纳粹在荷兰攫取的艺术品的去向,这件印戒以及巴赫斯蒂茨售出的那些艺术品自然也都在其列。在名为“来源通缉(Herkomst Gezocht)”的网站(该网站是SNK为那些二战后收缴的艺术品特设的来源信息征集平台)上可以查询这些艺术品,其中这件宝石微雕印戒的编号是NK2904。
堆放在埃林根一座教堂中的纳粹掠夺艺术品
图源:mirror.co.uk
巴赫斯蒂茨曾经数次提出回收其卖给玻色和戈林的艺术品的请求,但一直没有成功。他所面临的最大的质疑是:这些艺术品是否是“被迫”卖出的?显然,如果是你情我愿的交易,那这些艺术品就和他无关了。
1949年,巴赫斯蒂茨去世,他的家人继续索求着那些售出给纳粹的艺术品。“来源通缉”网站上记录了其遗孀的一封回信,强调了纳粹是以非道义的手段“强迫”巴赫斯蒂茨售出了那枚宝石微雕印戒。不过这些记录对于其他大部分艺术品来说没有太大效果,追索还将持续下去。
巴赫斯蒂茨的辛酸史只是这样的动荡时势中,所有古董商生涯的一个缩影,有幸运也有不幸,这里记录的这个故事,对拍卖来说这是一个妥妥的“加分项”,而对其个人的评断还是留给史家吧。
02
衍生出不同版本的解读
最后盖蒂博物馆抱得珍宝归
说完这位古董商的辛酸史,我们再看回这枚印戒本身。
印戒的材质英文标注是yellow sard,意思是带点黄色调的深红玉髓。虽然现下市场上对于加工过的玛瑙料子多少有些谨慎,但在两千年前的古代,这种红料子其实很多就是烧出来的。
在古罗马“深红玉髓(sard)”比所谓“光玉髓(carnelian)”要更受欢迎,若按《古代宝石——原来的用途和价值(Antique Gems – Origin Uses and Value)》一书里的说法,在当时光玉髓是比较次的料子,此处对该观点不作评论。印戒外圈的珐琅和金镶嵌是18世纪添加的。
红玉髓印戒(局部)
这件宝石微雕的工艺水准勿须多言,拍卖结果就足以说明一切:虽然估价仅有8000 – 12000英镑,但落槌价竟高达近40万英镑。最终美国的盖蒂博物馆抱得珍宝归。
盖蒂家最近也可谓财大气粗,不停地在佳士得、苏富比上买买买。2019年佳士得的《圣乔吉(G. Sangiorgi)宝石微雕杰作》拍卖中,最大的赢家也是盖蒂,那场的拍品有不少和此件颇有渊源,以后有机会再聊。
如今,盖蒂博物馆的网站上就可以查询到这枚印戒,不过博物馆将描述改作了“描绘有维纳斯和安喀塞斯的微雕宝石”。显然,盖蒂的专家认为这里表现的是美神维纳斯和特洛伊美少年安喀塞斯,她俩正是罗马人的先祖埃涅阿斯的父母。
盖蒂博物馆 图源:百度
不过关于这对情侣,神话文本中有一个荒诞不经却颇为有趣的说法,即维纳斯的力量导致众神和凡人、怪物们胡乱发生关系,诞生了许多英雄和怪物,也为人间带来了诸多苦难。深受其扰的朱庇特(既宙斯)不得不下令禁止维纳斯再撮合神仙和凡人,并且作为报复,他动用了自己的权力让维纳斯和安喀塞斯相爱。她们于是成为了最后一对神人情侣,他们爱情的结晶——埃涅阿斯的后人则成为了希腊文明的终结者和继承者。
土耳其的阿芙罗迪西亚斯博物馆收藏了一件描绘这对情侣的罗马大理石浮雕,其中两位人物的姿态和此枚宝石微雕印戒相似,衣着略有区别。
大理石浮雕,维纳斯和安喀塞斯,出土于土耳其的阿芙罗迪西亚斯
图源:The Art of Making in Antiquity
不过,各位看官最熟悉的安喀塞斯可能是老年版的——在贝尔尼尼的杰作上,埃涅阿斯正扛着他这位眼神犀利的老爷子。这件作品复原了史诗《埃涅阿斯纪》中特洛伊城陷落时的场景,曾经的俊美少年终究敌不过时光的摧残,希腊的辉煌时代随着特洛伊战争的胜利落幕,新的主角则从刀山火海中诞生。
大理石雕塑,埃涅阿斯、安喀塞斯与阿斯卡尼俄斯(局部),贝尔尼尼17世纪作品,现藏罗马博尔盖塞美术馆
图源:笔者拍摄
这件宝石微雕印戒杰作经历了漫长的收藏和研究,其间自然也少不了其他不同的解读,比如维纳斯和她的另一个情人阿多尼斯,诗歌女神缪斯和一位诗人,等等。
古希腊罗马通常被认为是宝石微雕艺术的巅峰时期,尤其是古典到罗马帝国早期(公元前6世纪-公元1世纪)的精品。这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欧美的收藏研究也是始于希腊和罗马宝石微雕。按今天的说法,玩儿也好,炒作也好,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
最早收藏希腊罗马宝石微雕的是王公和主教,后来贵族富商和文人学者们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普通人可买不起。今天也一样,只有在国际大拍上才可以看到这些藏品,小拍、地摊甚至普通的古董商也没资格触及。
中国传统的“收藏”讲究的是藏而不宣,但在西方传统中,精美的艺术品,尤其是那些名家杰作或有着悠久渊源的古物往往被显贵们当作彰显身份、巩固政治地位的工具,所以有限度地示人是必然的,也会有传承和交流。于是乎,许多上得了大拍的藏品便留下了满满的收藏史记载,随便拿出来一段,便能就能聊上大半天。
(本文作者 无眼者)
(本文转载自收藏拍卖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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