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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丹穆若什/文 陈婧祾/译
丹穆若什教授的《八十本书环游地球》,既是重构世界文学的版图,也是为人类文化建立一个纸上的记忆宫殿。当病毒流行的时候,有人在自己的书桌前读书、写作,为天地燃灯,给予人间一种希望。
第八十一本书
于是,我们终于又回到了改良俱乐部,凡尔纳小说开始的地方,时间也正好到点。这一计划的讨论开始于开场白中的《八十天环游地球》,当然计划的名字也来自这本书,考虑到这一点,你尽管抗议我已经超出八十本的限制。但是,并不尽然,情况并不比斐利亚·福克的更过分:他因为最后一刻延误,怕什么来什么,打赌失败,到达伦敦时是八时五十分,比他应该在俱乐部出现的时间晚了五分钟。他索性掉头回家,第二天一天都在拆行李。然而,那天晚上,路路通买了份报纸,震惊地发现这天居然还是约定的日子。事实是,既然他们是从东到西环绕地球,在跨越国际日期变更线时,就多捞到了一天。而我这里,开场白中,我把热气球包括在了福克和路路通的各种交通工具中。但是,凡尔纳的小说里并没有热气球。热气球是电影导演大卫·里恩(David Lean)的添加,以求利用它带来的全景效果;这是我早年看的电影。如果凡尔纳为一条子午线所救,我则为一个媒体所救。
那么,我们从这里出发,又可以去哪里?既然在脑海中回到了改良俱乐部装饰亮眼的图书馆,我们或许可以从他们的书架上再选一本。1884年,改良俱乐部出版图书目录,列出藏书七万五千册。其中许多是有关社会、政治问题,这也符合俱乐部的性质,其1836年成立时是为绅士们提供一个抽烟、打牌、讨论有关政府改良问题的场所。但他们的文学书目,也是选择精良。
一个总是存在的可能性是,继续阅读一位已经抓住我们眼球的作者。要是读了《老实人》的译本,现在想读一读法语原版,俱乐部有作者六十二卷本的《作品总集》,我们可以拿起一卷坐进一把扶手椅中。《老实人》也显示出品味如何随时间而变化,它属于第三十一、三十二卷的《哲学小说》(Romans philosophiques)——远远低于显赫一时的史诗《亨利纪》(Henriade)和他那九卷现今已被遗忘的剧作。
或者,就转向我九年级时改变我人生的作品,斯特恩的《项狄传》,俱乐部有他的十卷本作品全集,这本书占了其中四卷。我们接着可以读斯特恩怡人心肺的《穿越法国和意大利的伤感旅行》(Sentimental Journey through France and Italy,我就是在读了《项狄传》之后读的),也许——也许并不——继续读他的布道集。我们也可以跟随斯特恩,去读他心仪的作家,塞万提斯和拉伯雷(后者在这个图书馆里既有法语原版,也有早年厄克特 [Urquhart]的译本,即斯特恩所读的版本)。再接着,杜立特医生漫不经心戳中新目标的方式,可以让我们借鉴一下,或许就在如今很大程度上被遗忘的十九世纪法国改良派作家埃德蒙·阿伯(Edmond About)身上试试,俱乐部有他的十部小说,我们就着杜立特医生的法子挑一本;抑或,要选一本长久不衰的经典,我们可以选维吉尔的作品,无论是拉丁文原文还是英文译文。
目光放到改良俱乐部的图书馆之外,我自己的倾向大概是回到某一本我原来希望包括在十六个地点中的书。有很多作品,因为我最终选择的其他地点或者同一地点的其他作品,而被挤走了:也许是《吉尔伽美什史诗》,安娜·阿赫玛托娃的诗歌,伟大的印尼作家普拉姆迪亚·阿南达·杜尔(Pramoedya Ananta Toer)的《布鲁四重奏》(Buru Quartet)。要衡量一本书的伟大程度,有一个尺度是它可以在新一轮的阅读,甚或再新一轮的阅读中,越来越伟大。不过,新的可能性总是存在,我们可以去探索朱迪丝·莎兰斯基也未曾见识的偏远岛屿,尽管与她不同,我要选的是我最终想要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双重人格》,穆齐尔《没有个性的人》,乔治·艾略特《弗洛斯河上的磨坊》,谷崎润一郎《细雪》,所有这些都在我的书架上多年,在默默的责备中,等待它们的机会。
千辛万苦回到伦敦,我们可以进而阅读反映这个城市变化的作品,从斐利亚·福克的时代,甚至从弗吉尼亚·伍尔夫的时代以来,城市天翻地覆。伦敦现在是世界上民族分布最多元的城市之一,大量居民源源不断来自世界各地,尤其是过去的殖民地。今天伦敦环线内百分之四十的人口在英联邦之外出生,城市中使用的语言超过三百种。这一变化常常被关联于 “疾风一代”,即战后大批来自西印度群岛的人口定居英格兰。这一概念源于轮船的名字“帝国疾风号”(the MV Empire Windrush),1948年,为了缓解大不列颠战后的劳动力短缺,它从加勒比海的过去英属岛屿运来了第一批工人。
几位重要作家都在这个劳动力的移民运动中产生出来,包括乔治·兰明(George Lamming,《移民》[The Emigrants,1954]),和塞缪尔·瑟尔文(Samuel Selvon),后者的作品《孤独的伦敦人》(The Lonely Londoners,同样出版于1954年)是从加勒比移民的角度对战后伦敦的一个关键性描绘。更晚近有安德烈娅·利维(Andrea Levy)的《小岛》(Small Island,2004),回顾了她父亲的经历,他正是乘坐“疾风号”到达的。我们还可以把我们的阅读扩展到诺贝尔奖得主V.S.奈保尔,他的回忆录《寻找中心》(Finding the Centre)才情斐然地召唤出一个年轻作家在流离失所下挣扎的故往,他既要在旧帝国的中心寻找自我,也要在自己的写作中找到重力的中心。
当代作家里,我们可以转向另一位诺贝尔奖得主,石黑一雄,或者小说家、电影导演哈尼夫·库雷西(Hanif Khureishi),还可以是扎迪·史密斯(Zadie Smith),她的获奖处女作、小说《白牙》(White Teeth,2000)围绕着一个类似史密斯自己的家庭(母亲是牙买加人,父亲是英格兰人),讲述他们和来自孟加拉的伊克巴尔家,还有部分犹太血统的夏尔芬家之间的交往。即使在伦敦中心城区,我们现在离开布鲁姆斯伯里也有一大段距离了。
就这个计划而言,对于我,真正的第八十一本书,就会是《八十本书环游地球》。在一定时间里,我将把博客变成一本印刷出版的书,每个星期的更新成为其中一个章节;我还要决定我在博客中使用的多张图片,哪些不得不放弃,而哪些得拼命保住;再这里那里的修补定稿,很多时候这些修订是基于过去十六周收到的评论,我对此深为感激(关于评论,有一个说明:过去几周里,我回复评论的能力诡异地停工了,尽管我还是能够阅读评论,并总是兴致勃勃。我正试图解决这个问题)。
“八十本书”的成稿之外,书单是没有尽头的,我相信在你也一样。我个人的想读书单被扩展,引人兴味的建议出现在各种各样的评论里、在网络生发的这种反馈回路中。世界在很多方面分崩离析,有效的新冠治疗方式被各种大佬看来仅仅还是暗淡的微光;这种情况下,有意义的就是我们以可行之法,在对我们都重要的事情上,连结彼此,就如我们践行le tour du monde dans nos chambres(各居一室而畅游全球)。
乔治·德·基里科(Giorgio de Chirico),“尤利西斯归来” (”The Return of Ulysses” ,1968)
责任编辑:郑诗亮
校对: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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