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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我办公室的时候浑身怯怯的，双手垂着，两只小手不停地揪扯校服，眼里涨满恐慌。阳光透过纱帘抹在他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汗津津的。
我拍拍他的背，冲他微笑道：“我知道你有委屈，说说吧。”他眼里的恐慌涌出来，滚落成珠。原来出操时，站他后面的女生叫他小名，这让他很生气。十二岁少年的自尊脆弱得像清晨玫瑰花瓣边缘的露珠，一丝风就会让它颤动欲坠。而小名是他最想摆脱的稚嫩过去。
“所以你制止她时被训导老师发现了，是吗？”
少年点点头，眼眶又一次红了，不过他的身体总算舒展了些。
“因为你说话，我们班级被扣了分，我要罚你背书，你委屈吗？”
少年一时陷在沉默里，我知道，他一时想不明白。我只好放他回去，让他再仔细想想。
然后把女孩叫过来，女孩的理由也很“充分”：“我只是觉得他的小名好玩，所以叫着玩，而且我的声音很小。”细碎的阳光把女孩的睫毛扫得油亮，下面闪着懵懂的大眼睛，好像在反问我，“这也不可以吗？”
我有片刻愣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跟他们讲清楚事情的大小因时因势而动，我更不知道该如何跟他们讲清楚关于界限、尊重这样宏大的课题，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小题大做？
我把女孩也放回去，也给自己时间想想如何让这次教育生动而深刻地扎在他们脑海里。
拉开窗帘，推开窗，满操场的绿色奔涌而来。不知何时，操场里有三个白色的独立的圆，每个圆里的青草都翠色欲流，浓郁清鲜。从我的视角看去，有两个圆像是被含在操场这个最大的圆里，像某种真理被含蕴其中。突然间，我有了答案。
我把他们叫来，拿出一张白纸，然后先在白纸上画出一个最大的圆，接着又让他们俩在大圆里各画一个独立的小圆，这两个小圆分别代表他们两人。接着我在小圆里写上：自尊、天真、积极、嫉妒、虚荣、孤独……这些美好的、没那么美好的心理构成了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圆内是自我，圆外是他者，而圆弧就是自我和他者的边界。我在其中一个小圆里画上一双眼睛，并且用图画的方式让它的目光伸进另一个小圆里。
然后我拉着女孩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问：“你知道自己哪里不妥当吗？”
女孩垂眉笑笑道：“我越界了。”
“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越界吗？”我温柔地捉住她的目光，继续追问。
女孩摇摇头，我知道这对她来讲太难了。于是，我反问她，如果他在公众场合叫你外号，你会有什么心情？女孩羞赧一笑道：“那我会生气的。”
“所以，你没有尊重他，因为你心里还只有你自己。你过于关注自己的好奇心而做出了伤害他的事情。其实，你不仅没有尊重他，也没有尊重你自己。”
女孩眼里盛满讶异。
“因为你没有尊重自己的形象。”
她眼里的光霎时暗下去了，小脑袋丧丧地垂着，我知道我无需再多言。我放她回去，让她自己决定接下去怎么做。
“知道你哪里不妥当吗？”我把信任的目光投向少年，他瞬间就懂了，小脸飞起两团红晕，映着眼里的星星，竟然那么美。
我在他的小圆里也画了双半睁着的眼睛，意指他只能看到周边一点风景，看不到更远。然后拍拍他的肩膀，继而又拉过他的小手，迎着他的目光道，“其实，你今天做得已经很棒了。我知道你特别在意别人叫你小名，今天你只是制止她的声音响了一点而已，你其实并不想扰乱秩序的，你只是没控制好。我相信你以后可以做得很好。”
少年原本涂满羞愧的小脸一瞬间被点亮，我知道有些东西正在他体内发酵酝酿。
办公室里只剩我一人，我起身望向窗外，望向操场上的那几个圆，微风轻拂，操场里漾起粼粼绿波，好似那里散落了万千碎钻，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向我眨眼。
我知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圆”，他们都能懂得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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