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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陈景瑜……”方城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平静，他终于还是认出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上校军官。
他是哈尔滨保安局的副局长，潜伏十年的国民党中统特务，原本看着瘦削、干瘪的他居然变化如此之大，一身国军军服在身，显得魁梧、干练了许多。
最令方城惊讶的是，短短几年未见，他居然胖了一圈，瘦削的脸上甚至吊着些赘肉。
陈景瑜是国民党卧底满洲最高级别的特务。他和高彬不同，高彬从一开始就尽心尽力为日本人办事，绝对是纯粹的汉奸。只是在那一次与周乙聊过关于后路的话题后，他主动联系了重庆。
高彬是投诚，狡猾的他永远都为自己留着后路。
而陈景瑜却是真正的卧底，在他卧底哈尔滨期间，甚至还差点将高彬除掉。
世事弄人，想不到曾经的死敌，现在又成了战友，而他们唯一不变的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周乙。
一个卧底，干到了哈尔滨保安局的高层，他绝非是一名简单的特务。
陈景瑜冷冷地笑了笑。
“方副厅长，多年未见了吧。”
“我们见过吗？”方城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很清楚，他早在满洲就与陈景瑜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个时候他脸庞尖瘦，身材矮小。
陈景瑜又笑了笑。
“那一年，我们的人差点把高彬给干掉，他入院期间，你曾经代表盛京警察厅前来看望他。正巧，那天我也假借探望之名，看他死没死。围着方副厅长的人太多，你并没有注意到我而已。”
方城顿时想了起来，高彬遇袭，满洲警察厅震动不已。方城被特派前往哈尔滨探视，并与哈尔滨的白厅长一起成立了一个秘密的调查组，他记得在医院的那一天，陈景瑜很是低调地躲在人群中。
当然，那一天，周乙也在，他们离开医院不久，周乙的座车就被炸了，车上的炸弹也是陈景瑜放的。
周乙很幸运，汽车爆炸只是炸死了高彬的司机，他逃过一劫，也暂时摆脱了高彬对他的怀疑。
陈景瑜是个十分出色的特务，或者可以说是被国民党完全低估的顶级特工！
就连周乙这种我党高级特工都被敌人挖了出来，而他却能一直战斗在敌人的心脏，最后还能全身而退，这绝非普通特务人员能做到的。
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又认出了自己，或许自己走进这候机厅的那一刻，陈景瑜也把自己认了出来。
他到底是敌，是友？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方城把握不准，只好沉默不言，静静地看着陈景瑜。
陈景瑜左右看了看，整个候机厅空无一人，只有不远处的出口外面，站着两个戴着白色头盔的宪兵。
“方副厅长，咱们也算是他乡遇故交，喝一杯吧……”
陈景瑜微笑着说道。
方城愣了一下，他请喝酒？看来他即使要举报自己，也不会是在这里，想出去再说。目前的形势很严峻，情报有误，情况有变，必须把这些情况紧急向顾常言汇报上去。
“既然陈景瑜副局长有请，方某定当奉陪。”
方城开口了，刻意用了陈景瑜原来的职务称谓。
陈景瑜笑了笑，看得出来，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骄傲的神色。
换了谁，都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一个卧底，打入敌人内部，还位居高位，都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他又与方城不同，方城多少还是凭借了利川一郎的师生关系，陈景瑜可全凭的自己本事。
陈景瑜挥挥手，方城与他肩并肩地走出了候机厅大门，大门口站立的两位宪兵立即向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门口原本热闹的人群早已消散，排成长队的汽车也都不见踪影，陈景瑜和方城并立站在石阶上，看着远处那片翠绿的树林，金色的阳光洒下来，温暖而祥和。
忽然，一辆绿色的美国吉普军车快速驶了过来，停在了陈景瑜面前，从驾驶室里下来一个同样带着白色头盔的宪兵。
他一路小跑到陈景瑜跟前，向他敬礼，大声说道。
“报告长官，油已加满。”
陈景瑜向他挥了挥手，宪兵又敬了一个军礼，转身小跑到大门口的值班室门口站定。
“走吧，方副厅长，我知道有一家酒吧，那里有纯正的波尔图红酒。”
说完，他缓缓走下台阶，走到吉普车驾驶门前，拉开门，坐了进去。
方城迟疑片刻，也走了下来，拉开副驾驶的门，也坐了进去。
陈景瑜熟练地打火，启动汽车，向机场大门开去。
门口的卫士立即将门前的粗大木桩障碍物移走，放陈景瑜的车出去。
“看来陈老弟现在混得不错啊，卧底英雄回来了，谋了个美差吧……”方城侧过脸，看着正在开车的陈景瑜，笑着说道。
陈景瑜的脸上也挤出了一丝笑容，却是一种苦涩的笑容。
“美差？我卧底十年，不如汉奸最后关头临时投诚啊，人家才是美差，我不过是在上海宪兵司令部打打杂。”
方城心里一沉，陈景瑜话里的汉奸一定就是高彬，也就是现在的高处长，高林心。
“那陈老弟现在位居何职？”方城又问道，“肩上三朵梅花，军衔不低啊……”
陈景瑜又苦涩地笑了笑。
“十年时间一直在悬崖边上跳舞，就换了这三朵梅花，又有什么用？这种肩戴三朵花的人物多的是。陈某现在也就在宪兵司令部里管管后勤，发发军装，棉被啥的，也就是个跑腿儿的……”
“军需处长？”方城猛地问了一声，陈景瑜没有说话，方城顿时知道自己猜对了。
“军需处可是肥差啊，看来陈老弟后面的靠山不得了啊……”
方城又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在搞不清楚陈景瑜的动机和状况的情况下，唯有多和他说话，交流，才能从蛛丝马迹中看出端倪。
陈景瑜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机场，堂堂的宪兵司令部军需处长，突然来到机场，要么是执行非常特殊的任务，要么就是出于个人的目的。
方城既不知道他的任务，也不清楚他的目的，自己却上了他的车，难道自己还是在冒险吗？
陈景瑜轻轻地哼了一声，脸上有些不悦，眼神很是犀利，却不言不语。
方城知道自己的话可能触及到一些陈景瑜比较敏感的东西，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随口说道。
“当年，我们都有人卧底满洲，我们双方也合作过，想不到大家还能在这里见面，世事难料，缘分使然啊。陈处长是怎么撤出来的呢？”
陈景瑜偏过头来，看了看方城，又回过脸去，聚精会神地看着前面的那条土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方副厅长真不知道我是怎么撤出来的？”
方城一惊，听陈景瑜的意思，自己应该知道吗？他满脸疑惑地摇摇头。
“要不是你们的人，我就被高彬给算计了……”
“难道你们的人没有给你说过？”陈景瑜反倒惊讶地侧过脸来看了看方城。
方城一头雾水地看着陈景瑜，又摇了摇头。
陈景瑜沉默片刻，又突然笑了笑。
“想想也是，你也可能不知道，虽然你们都是共产党……”
“周乙周队长是共产党，我早就知道，他帮过我们，我也帮过他，只是想不到他最后为了救顾秋研和她的女儿，自投罗网，被高彬给杀了。”
“助我脱身的人，是周乙的联络人，姓魏。”
“老魏？”方城一惊，惊呼道。
陈景瑜点点头。
“不错，就是他。估计也是周乙给他交代过，若有紧急情况需要帮忙，可以找我。却想不到最后是我有紧急情况，去找了他。”
“周乙被枪毙不久，日本人知道时日无多，更加疯狂地搜捕、残杀国共双方的人，高彬成为日本人手下的头号鹰犬，他不知道残杀了多少你和我的同志……”
“那他为何后来还得到了军统的重用？”方城不解地问道。
陈景瑜恨恨地冷笑一声。
“那个老狐狸，为了让自己更安全，博得日本人最后的信任，疯狂地抓捕你们在满洲的地下党，我们潜伏在满洲的秘密特工。其实，他早于从飞机摔下来的那个人有了联系。高彬很聪明，他无论是抓捕的地下党，还是我们的潜伏者，都会对日本人说是共产党。”
“包括我，我最后还是被他给挖出来了……”
方城的脸色顿时一沉，想不到高彬竟然会如此阴险、残酷。
“我也是受了周乙的牵连，高彬顺着周乙伪造的那张提走孙悦剑的纸，还是从里面找到了破绽，他安排鲁明率领行动队包围了我的住所……”
“你还是逃了？”方城有些惊讶，高彬手下的行动队能力非常强，陈景瑜居然会能从他们眼皮底下逃离，不简单！
陈景瑜似乎至今还有些心有余悸，叹了口气，说道。
“不是我逃了，是在鲁明带着行动队包围我的住所前十分钟，我接到了一个神秘的电话。电话里，只有一句话：快逃，老魏的车马上到你楼下……”
方城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疑惑，他忽然想到今天清晨，父亲方从恩也接到一个电话。
看来，深藏在水底的大鱼并没有浮出水面。
“就差两分钟，两分钟……”
“老魏的车从霍尔瓦特大街街口离开，我就透过车尾玻璃看到了鲁明他们三辆车向我的住所扑了过去。”
“老魏又怎么会来接应你？他应该知道你是中统的人啊……”方城更加不解，若有人给陈景瑜通风报信，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国民党潜伏在满洲的人不止陈景瑜一个人。他或许有同伙在暗中帮助他，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为何前来接应陈景瑜的人会是老魏，一个老地下党为何要去接应一个中统潜伏特务，又会是谁给你下达的指令呢？
难道是周乙？方城心里暗暗地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可能，那个时候的周乙早已被秘密转移到了重庆。
向周乙开枪的人是老林，方城就在现场，他受涩谷三郎的委托亲自验了周乙的“尸体”，他才能得以假死脱身。
“是啊，我是中统的人，潜伏十年的特务，可能你们的人认为我也曾经为这个国家流过血，拼过命，才冒着暴露的风险，前来接应我吧。毕竟……，毕竟我们都是中国人！”
陈景瑜由衷地说了一句，方城的心里不由得一暖。
听陈景瑜这么一说，方城心里对他的警惕顿时少了两分，只是心里依然在疑惑，为何陈景瑜要带自己去喝酒。
“你怎么到机场来了，还一个人，你也太冒险了，听说你在上海闹了不小的动静，认识你的可不少。”
陈景瑜偏过头来，看了看方城，笑着问他。
方城也笑了笑，搪塞道。
“越是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在机场，不也就是你陈处长认出我来了么……”
陈景瑜顿时冷冷地笑了笑，不由得摇摇头。
“你们也和我们一样，谁都怀疑，谁都不相信。你们也是冲着那批文物来的吧……”
陈景瑜又瞥了一眼方城，眼神颇有深意。
方城却气定闲神，神色不变。
“总不能让那群被打趴下的小鬼子把老祖宗留下的宝贝带走吧，真就这样让他们弄走了，埋在地下的那些先人们还不从地上爬起来抽我们嘴巴子？”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就敞开了说吧。
陈景瑜原本一脸的讥屑，听方城这么一说，却一脸沉寂，紧闭着双唇，不再说话。
陈景瑜开着吉普车一路沿着黄浦江边的马路向前，前面不远就是十六铺码头。
方城的心里不由得又有了些紧张，根据计划，今晚那些文物是要被装上长光号的，可是自己刚刚从机场获得的情报却与童白松打探到的有了出入。
这批文物到底会不会上长光号呢？
方城的心里莫名地焦躁起来。
车突然拐了一道弯，转入了十六铺码头不远的一条小巷里，一条全部都是欧式建筑的小巷。
陈景瑜把车停在了巷里一家酒吧的门口，方城抬头看了一眼。
沐雅酒吧，好别致的名字，却为何卖的是波尔图的红酒？
陈景瑜下了车，方城慢慢地将手里的墨镜戴在鼻梁上，又将头顶黑色的圆礼帽压了压，打开车门，随陈景瑜走进了沐雅酒吧。
方城轻轻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十点二十一分。
巳时，隅中。
“先生，想喝点什么？”酒吧里一个人都没有，吧台的一个小姑娘笑吟吟地问走进来的陈景瑜。
“家贮二代，三个杯子，谢谢！ ”
陈景瑜笑了笑，轻轻地敲了敲吧台的桌子。
方城心里一愣，怎么，还有一个人？陈景瑜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方城轻轻地摸了摸腰后的那把早已上膛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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