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垃圾里，读懂人类

法国艺术家用垃圾拼凑出一幅新的《呐喊》。/ Nernard Pras

人生而自由,却无时无刻不活在垃圾之中。

许多人的生存，是24小时的垃圾化生存。每天，只要你一醒来，垃圾信息、垃圾食品、垃圾书、垃圾电影、垃圾音乐、垃圾游戏、垃圾广告、垃圾商品、垃圾建筑便迅速包围了你。

在垃圾里，可以读懂人类。

200多万年前，当人类制造石器敲落第一个“废片”时，垃圾就产生了。美国垃圾考古学家威廉·L.拉什杰教授在垃圾填埋场里摸爬滚打了20余年，发现垃圾学实际上是“人学”，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产出什么样的垃圾。

“作为商品的灰烬，垃圾是人类的遗迹，是最初始的历史文献，也是人类记忆大海中遗漏的细小珍珠，但是，它包含了整个大海的广阔秘密。”（汪民安）

垃圾是人类的敌人，也可以是人类的朋友。

丑陋的垃圾可以变得很性感，台湾建筑师黄谦智利用设计，让回收材料变成服装、家具、餐具，甚至用于房屋、飞机、汽车和船舶建造。无用的垃圾可以变得有用，广州的环保达人刘长华利用天台菜园，10年里“驯服”了9125斤厨余垃圾。

是的，我们需要环保主义，但我们需要的是真的环保主义，不要假的环保主义，更不要代表了天然正义、绝对真理的环保恐怖主义。

文/詹腾宇

垃圾信息：格调不高，兴致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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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睁开眼，垃圾糊一脸。

这种周而复始的信息沉疴，比我的作息还规律。昨天吞下的垃圾信息还没随黄粱一梦而去，今日份的又准时前来。

垃圾信息的共同特征是：重复性极高，留存率极低；格调虽说不高，兴致倒是挺高；不提供干货，只撩拨情绪；不能提高生活品质，充其量只能填充垃圾时间。垃圾信息就像地铁上开外放听抖音的路人，你不想听？开更大声或者堵到你脸上逼你听。你没碰到这种人？都互相污染得满大街都是了。

每天都是重复的推送。疯狂推，直到我打心里讨厌这个类型的所有信息——看了世界杯？那再给你看五轮各场次进球集锦。搜过“土创”？给你随机推每一个小姐姐成名前的八卦。不小心打开过一次严重车祸监控录像？那就每天推车祸集锦，推到你连车门都不敢开。

从业者都在追热点，这无可厚非。但在热点上来回蹭，有时候蹭歪了，吃相不好看，就会生产出大量热烘烘、味道诡异的垃圾。

克罗地亚夺得世界杯亚军，一堆公众号疯狂歌颂克罗地亚建国艰辛、球员坚韧不易，行文大都有股“我们怎能不爱他们，怎能不喷国足”的二元对立思维。但写high了写出“随着博班的一记膝盖攻击后，1991年战争爆发了”这样的句子就过分了。情绪到了就可以不要逻辑，这和中老年号的“绑架恐吓式”写法无异，堪称当代信息垃圾典型。

你会怀念起以前那个没有垃圾信息的纯粹的电话吗？

垃圾食品：如宠物一般被生活投放喂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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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不看了，起来洗把脸吃早餐。吃点什么呢？

我倒是知道科学养生该怎么吃，但那种清粥小菜的僧侣式吃法意味着寡淡、难以下咽，“用心搭配”听起来就麻烦得要命。还是油条饼干、汉堡薯条、没营养的“营养谷物”、滋滋响过了油的肉裹上煎饼就可以对付过去了——越是垃圾越好吃嘛。

只是肚子和肠胃的微妙变化在不断告诉我，这么吃下去会囤出个肥宅——果然是长大后就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油腻邋遢的样子。午餐晚餐不用想，公司周围所有能吃的快餐店我都叫了个遍。曾经喜欢的菜式，现在大都成了千篇一律、味同嚼蜡的补给品。

一个人住不想下厨，懒起来不想约朋友，每一顿饭都是打开塑料袋取出快餐盒，就着电脑屏幕或手机屏幕无意识地咽下去——送外卖的小哥就差一句“呦，又是你啊”，从下午3点到凌晨3点，外卖App上都有我的订单，过着从“孩童一般被喂养”到“宠物一般被投放喂养”的动物式生活。

而那种围在饭桌前细细品味家人煮的饭菜的感觉，很久没重温了。

盛放垃圾食品的包装，最终也成为垃圾。

垃圾电商：一起变死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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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食品的兴盛，看似拜外卖平台所赐，实则是追求便捷轻松的人性遇见了实现便捷的手段，结果就是成倍的油腻和慵懒。宅人有了宅的保障，不宅的有了向宅转变的理由。

电商的发达则是多种元素的融和，这是高福利国家所难以想象的：互联网技术的爆炸性增长搭建了平台，大量年轻的廉价劳动力组成了绵密的外送网，宅懒生活的愿望成就了消费需求，由此组成了电商与外卖平台、快递、消费者的严密链条，加上各种大型促销的集中推动，形成一种让人难以摆脱的生活模式。外国人对此常常感到惊诧，他们屡屡抱怨国外快递费用之贵、运输之不便、网购之繁琐，和中国全然是两个世界。

购物狂欢会导致垃圾生活，而另一面就是实体垃圾的霸场。据统计，2016年的电商垃圾（运单、袋子、胶带和缓冲物等各种包装材料）近5000万吨。“饿了么”在2017年进行外卖垃圾回收，两个月就收集了400多公斤的餐盒纸袋，其中严重污染环境的塑料餐盒占比达54%。

一切都要快而便捷，要快速发展实体经济，那么快速滋生的实体垃圾又应该如何处理呢？

随着2017年“双十一”的结束，重庆一高校内快递包裹堆积如山。/ 中新社

垃圾影音：一份好几个亿的倒胃口套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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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得半日空闲，朋友约我看电影。

暑期档，寥寥好片被一大圈“垃圾”包围，国内院线例牌出产速食，饿了就来吃：都市三俗爱情大杂烩，校园劈腿流产双拼碟头饭，仿西方魔幻鬼神修仙一锅粥，中西合拍科幻打斗洗钱面包片，暑期档低幼动漫儿童套餐，如果还吃不饱就再来一杯国外IP稀松翻拍甜品——这比垃圾食品还要倒胃口，还要防着烂片主创跳出来哭诉“评分不公，还我清白”，这一套下来不当场呕吐就算淡定了。

电影早已是通俗艺术，但俗到如今这种程度，如此荒谬大胆和开诚布公，真的引人唏嘘。

烂片可以提前了解并完美避开，但是垃圾宣传在各种渠道铺天盖地，让人避无可避——人家预算足，早买好了广告位伏击你。原创海报大都格调偏低，能看的动辄抄袭国外创意，预告片偶尔做得非常唬人，在没有看到靠谱评分时就被忽悠到影院，才发现上了大当。

不出去看电影，听歌照样折腾神经。当下什么人都敢自称原创歌手，有张身份证就敢说自己继承了中国风，会写字知道押韵就开始填词或尬Rap，说话别扭难懂就自称为诗人，拿一串4536251就开始凑歌——写歌有太多种写法，凭脑子里听过的歌来拼贴，既蠢又坏，还把听众的趣味培养得越来越糟。

有时候，想要完全躲开垃圾影像，几乎是不可能的。

垃圾文化：糟粕当宝贝，粗鄙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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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刷抖音，机场刷成功学，关上门喊麦，开门社会摇，左手点开耽美文学和修仙小说，右手打开“是兄弟就来砍我”的垃圾页游。低端文化有其存在的理由，它既是如同吃喝拉撒的基本体验，也是不太费力就可以无限循环的娱乐。

应付原始需求的文化垃圾容易辨识和区别，但披上“古老文明”高贵外衣的文化垃圾就有很强的迷惑性。作家肖复兴称这种拙劣的“伪中国文化”为杂耍文化、地摊文化：古代宫廷勾心斗角、现代情爱撕扯的电视剧题材最受欢迎，便流水线机器式复制此类题材，沉浸于酱缸般的生活不可自拔，到处是非黑即白的庸俗、人性之劣的折腾和经不起推敲的伟岸形象。

更不要说让孩子穿汉服背《弟子规》的短期寄宿学校、疯魔一般的“针管喷墨”和“盲书”、疯狂的藏獒崇拜和酒桌文化、盲目尊古和只信人情。把糟粕当宝贝是最可怕的反智。把近年来的垃圾流行文化堆在一起看，遍地是劣币驱逐良币，该到何处去讲理？

某直播软件中出现的未成年母亲内容，曾引发广泛争议。

垃圾创意：“品位是流量的敌人”和“不要脸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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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广告业的粗糙让人崩溃，无论是电视还是互联网，视频前置、页面自带、突然弹窗让人防不胜防；假兄弟、真色情的题材，高声喊叫、面目狰狞的“重复刺激”，格调低下且不自知的原罪，让观众每天都辣眼睛、毁三观。品位？能当饭吃？

刚刚过去的世界杯火了一批垃圾广告，Boss直聘、知乎、马蜂窝在刷下限的道路上互不相让，黄轩和刘昊然人设因广告而崩塌，蒙牛、海信、万达等大企业在世界杯现场打出的广告横幅成为审美灾难。

广告制作者也陷入了“杀伤力和知名度第一”的思维陷阱，炮制出Boss直聘广告的红制作，有一套“广告是勇敢者的游戏”“品位是流量的敌人”“准备好了可能就来不及了”“创意就是偏见”“效果是最大道德”的反智方法论，他们用效果做盾牌，强调刁钻和记忆性，舍弃了将广告拍得美好一些的可能，更遑论艺术感。

因为一些同行认为在广告中加入艺术是“夹带私货”，因为“争议才是广告人的道德，不要脸才是道德，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不要脸挺好的，我的面子一点也不重要”。

当广告人不要面子只要争议，只要随之而来的曝光度和所谓“甲方利益”时，我们就无缘于以日本、泰国广告为代表的清新广告创意，只能在垃圾的包围里感受不到美好。

世界杯期间的一些广告惹来网友反感。

垃圾科学：

放之四海皆准的“中老年号养生逻辑”

受垃圾科学影响的年龄层在逐步降低。

现代自封高人的伪专家太多，目的不纯地炮制的大量科学臆想，充斥着互联网。著名科学骗子雷·库兹韦尔是其中一个典型代表：他被包装成人工智能和深度学习的专家，以“时空穿梭”“未来预测”“超人工智能”甚至“吓尿单位”的理论闻名。他的理论曾被国内外媒体大量引用，后来均被证明是虚无和别有用心的东西。

经过包装的垃圾科学，本质上和中老年号的养生指南并无区别：利用恐惧、制造恐慌、攫取钱财、打击理论不同的研究者、达到宣传的目的。且不论库兹韦尔式难以证伪的诡辩科学，太多摆明无视智商的粗糙科学甚至反科学流言在国内依然有市场，只能证明我们在垃圾堆里躺习惯了，不想也不会起来——利用长辈的忧患感炮制科学谣言的那些人，更是荒唐得让人愤怒。

多少谣言打着科学的幌子，乘着互联网的东风传播。

垃圾建筑：

让我报名参与“中国十大丑陋建筑”评选

那出去走走吧。只是，在城市里能走到哪里？城市综合体的造型和功能大都千篇一律，一样的高楼大厦，一样的购物广场，一样的五层布局，一样的奢侈专柜，一样的爆米花味道和游乐场喧腾，一样的自下而上吃喝玩乐一条龙，连网红店的形式和打卡姿势来来回回都只有那么几种，平庸也是一种丑陋，这很容易让人对都市生活产生厌倦。

在这种千篇一律的大背景下，还是有些人凭着创意想做些突破，但这些作品大部分进了“中国十大丑陋建筑”的候选名单：江苏江阴市人民法院告诉你什么是原样照搬的异国风情，湖南醴陵世界陶瓷艺术城、三亚大东海1号港湾城展示了无脑搞笑的拟物风格，南宁金字塔楼、昆山市花桥国际商务城楼盘告诉你什么叫后现代接地气的金字塔造型，长沙医学院大门更是直接抄了全国人民都知道的国家标志性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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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省的天子大酒店已经蒙尘。/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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