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实无华的孔祥瑛女士

朴实无华的孔祥瑛女士孔女士是由天津南开女中考入清华的,祖籍山东,孔子第七十五代传人,少年时就办过刊物,是位教养颇佳、才具不低的知识女性,1949年后一直任清华附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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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赵俪生,著名历史学家)生前和我们聊起清华园岁月时,曾提到班上仅三名女生,有两位后来很出众:一位是大名鼎鼎的文化官员、《思痛录》的作者韦君宜;另一位就是著名“三钱”之一钱伟长的夫人孔祥瑛女士。孔女士是由天津南开女中考入清华的,祖籍山东,孔子第七十五代传人,少年时就办过刊物,是位教养颇佳、才具不低的知识女性,1949年后一直任清华附中的校长。钱伟长被打成右派后,祸及家人。孔女士不再担任校长之职,避开了自己敏感的中文专业,而去教一门无法“信口雌黄”的课程——地理,此举甚明智。儿子钱元凯虽是当时清华附中品学兼优的尖子生,也因其父之故不被录取。细想家中既有中文造诣颇深的母亲,又有数学泰斗般的父亲,他不出家门即可深造,那一纸文凭不要也罢。

朴实无华的孔祥瑛女士

钱伟长给与夫人孔祥瑛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孔女士陪夫君数度到西北考察。她只是个陪员,没什么硬场面一定需要周旋,于是经常溜号到我家私访,寻她的老同学——我的父亲赵俪生叙叙旧日的同窗之谊。

老同学一见面,那种快乐自然没法说,仿佛又回到了20世纪30年代的清华园,坐在一起掰着手指清点他们班同学的境况,在自家屋中描摹人物,点评优劣,可是件无须防范、不用顾忌、蛮有乐趣的事,比官方报道出来的要生动许多,更加活灵活现。由于父亲偏居边陲,自然是孔女士知道得多,父亲了解得少。当然,他们也彼此开涮,相互“揭短”,热闹得让你感觉不到这是两位耄耋之年的老人。

朴实无华的孔祥瑛女士

钱伟长的夫人孔祥瑛

他们在细数清华十级老同学的去向后,开起了玩笑。孔女士对母亲说:“赵甡可是当年清华园的美男子,有名的调皮蛋。”父亲调侃:“既然我是清华园的美男子,你怎么嫁给钱伟长,没嫁给我呀?”孔女士一下笑翻了,冲我母亲说:“到老没正形!当年他是我们班上最小最小的小弟弟,他那会儿子还是个小孩子,啥都不懂呢!”父亲不服:“谁说我不懂,xx见天趴在宿舍里给你写情书,打发我给你传递,到现在我还能给你背上两段。”于是摇头晃脑、咬文嚼字地背了起来,活脱脱把一个酸腐文人模仿得惟妙惟肖。孔女士更是笑得一塌糊涂。

正说到兴头上,钱伟长的电话来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大家等着你开饭呢!”父亲赶紧催客:“钱学长不耐烦了,你还是赶紧过去吧。按说咱们老同学难得一聚,怎么地也得为老大姐设宴接风洗尘,怎奈今儿个我家吃的是庄户饭,太寒碜,实在拿不出手来。你还是去宁卧庄赴大宴去吧。”已经走到门口的孔女士一听父亲这番话,停了脚步,返了回来:“哦,要真是顿

庄户饭,我还不走了呢。”进屋里打电话:“你们自个吃吧,别等我了。我在赵甡家吃饭了。”

饭桌上,父亲让我们姐妹上桌陪客,冲孔女士讲:“孔大姐,这就是我那位并不漂亮的夫人,这就是我那窝并不漂亮的女儿。”父亲一直记住老同学背后的损词,故意在此撂了出来。孔女士满脸笑开了花,冲我们频频点头:“蛮好,蛮好。”妈妈有几分愧疚地冲孔女士讲:“我家教不好,女儿个性都强,都有脾气、所以一个个都没出嫁。”孔女士拍着妈妈安慰道:“一样的,一样的,我家也是这种情况。”

1993年去北京出差,父亲让我给孔女士捎上他刚发行的一本著作。临离北京的前一天,才去寻钱府。院里都是独幢琉璃瓦的中式建筑,两层,很是恢宏。警卫态度倒是十分平和,根本没有盘查身份来路。我告知要去钱家,他们指着不远处的一幢楼:“就是那,不过老两口不在。楼内管道年久失修,正在更换,安排他们去外地疗养了。”“我从外地来,带给他们的东西放在哪儿啊?”“他们家还有人,你敲他家门送进去不就行了。”没费什么事,我就这么进去了。

朴实无华的孔祥瑛女士

钱伟长和夫人孔祥瑛

开门的正是钱元凯。虽初次见面,已是久仰了,我从少年时就知道钱公子的故事。就是他的际遇,让母亲严禁我的二姐报考清华。这会儿,这个例证就这样站在了我的面前。第一印象朴素平实,灰色夹克衫,与马路上穿着工作服上班的职工没啥两样。报上家门,立马迎我人室。厅堂已如工地,木地板被掀开,挖了沟槽,家具摆得横七竖八。他说明情况,拖了两把 椅子,我们就在一片狼藉之中坐下来寒暄。

我们正交谈间,蹦蹦跳跳进来一个看似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齐耳短发,学生装,进来喊了一声“爸爸”。钱元凯叫住女儿“叫姑姑”,孩子听话地叫了。我一打量,父女俩的眉宇之间都有孔女士的模样,于是开评:“你们俩长得都像你奶奶。”我冲小女孩说:“不过你不及你爸漂亮。”小女孩顿觉委屈,噘起嘴冲她爸问:“是吗?”父亲得意地白了女儿一眼:“那还用说。”我赶紧转换话题:“上几年级啦?”没承想犯了更大的忌,小女孩的嘴又噘了起来。

当父亲的赶快解释:“在北师大中文系读研究生。”天哪!人家已是“进士”,我还在当小孩逗呢,赶紧致歉。当我得知钱公子是照相机厂的总工程师时,取出自己的相机抱怨弄丢了镜头盖。钱公子很随意地说:“这有什么关系,你把相机放下,三天后给你复制一个。”我很遗憾地说:“我是明天的火车票。”“那可来不及,你干吗一到北京不来找我啊?”虽初次相见,人家坦诚相待,根本没把我当外人。

华灯初上,钱公子一直把我送到大街。这让我想起朴实无华的孔祥瑛女士,一个大家闺秀,受了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着装、言谈、举止得体自然,没有丝毫的矫情、做作,从不虚伪地与人客套。这样的母亲能不教育出平民化的正派子孙吗?

几年后,孔女士在上海仙逝。家中收到自称是孙女的短笺,我想就是那位研究生了,信写得简练而有感情。因为是写给我父亲的,我只浏览了一遍,大概内容是这样的:抬头的称呼是“赵爷爷”,然后告知奶奶已于某年某月某日因病去世,您寄给奶奶的大作已收到,奶奶收到后始终放在枕边,可以说这是奶奶生前读到的最后一本书。短短百十个字,读得我不胜唏嘘。

就是这百十个字,却表达出孔祥瑛女士与父亲之间的那份同窗之谊、牵挂之情。

孔祥瑛是个高品位的知识女性,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观察都让人感到“舒服”。钱氏的世代书香底蕴,孔门家风的代代传承结合后,养育出了不卑不亢、朴素无华的后代传人。这样的人家恐怕也不太多了吧。

·赵烟·

(《作家文摘》2015年总第1874期,摘自《老照片》第102辑,冯克力编,山东画报出版社 2015年8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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